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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中)

清水,启强向

标题不小心跟很多小伙伴撞了,《星》实在太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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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下城的空气中涌动着不安,似乎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一哥率先嗅到了紧张的气氛,不再抱孩子出来。之后不久,街角的酒吧出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凶案,兔女郎被人虐杀在酒吧后的巷子里,网上关于这起案件的热评第一条是:所有耽于享乐的垃圾废物都应该被清理掉,为其余人腾出空间和生存物资。尽管联合政府澄清这不过是一起普通的情杀案,晚上荷枪实弹的巡警还是明显增加了。

    网上涌现了各种流派,飞船派叫嚣着要造飞船,飞行速度比拖着个满目疮痍的破地球快得多,至于有限的船票,自然是价高者得;太阳派认为流浪地球计划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是某一些人为了手中的权力撒下的弥天大谎;清洗派认为当初抽签进入地下城就是一场荒唐的闹剧,仅凭纯粹的运气来决定所有人的生死,恰恰是最大的资源浪费和不公正,应该把个人价值和社会贡献折算进去,优化人类基因……联合政府加强了网络监控,总算风平浪静了一阵,但如果回到前太阳时代,那些有经验的水手会告诉人们,这样的沉默恰恰是大风暴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刘启不再去酒吧,朵朵在学校寄宿,每个月回家一次,刘启一定亲自接送,朵朵嘲笑他提前过上了退休带孩子的生活,哦对了,刘启不需要再去地面,AI运载车驾驶员技术已初步普及,但他也不必要担心生计,反正物资都是统一配给的。

    为了储备更多物资,也为了打发时间,他经常接各种维修工作,这天回家刚打开门,砰地一声有什么朝他头顶落下来,他就地一个翻滚躲开,拍亮灯的同时他手中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对面两个“surprise”还没来得及出口的女孩。

    “朵朵!”他松了一口气收回枪,但眉头仍然紧皱,喝道:“你搞什么?”

    “不要怪她,是我想的点子,”联络员小姑娘笑眯眯地走上前说:“为了庆祝你不用再去地面冒险了。”

    “是庆祝我失业吧!”刘启白了两人一眼,自去饭桌前坐下。这一顿竟然不是蚯蚓干,中间有一大碗蛋花汤,还有点番茄土豆什么的,刘启看得眼睛都绿了。

    朵朵扑上来捶他:“户口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人家小姐姐从实验室给你偷来好吃的,你还凶巴巴的!”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朵朵赶紧拉她坐下,她朝刘启使劲挤眼睛,刘启只当没看见,闷头喝汤,把她急得不行。小姑娘倒是不在意,只笑盈盈地托腮看着刘启英气俊朗的侧脸。

    吃过饭,刘启对小姑娘说:“我早点送你回去,现在外边不太平。朵朵你在家锁好门,谁来也别开。”

    街上有警车驶过,白天有人游行,地上散乱的传单还没清理干净,风一吹,像枯树叶一样飞起来。头顶全息投影了一片星空,黯淡地闪烁着。小姑娘裹紧了风衣,看着街边投影的银杏树说:“现在该是秋天吧?”

    刘启看了眼黄得很热闹的树叶,“嗯”了一声。

    “我妈说,真的银杏叶子,不是一片片的,是一层层的,铺在地上,挂在树梢,像一堆金色的小扇子,可惜她也没有亲眼见过。你说,我们还有看到银杏树的一天吗?”

    刘启抬头看了一眼星空,那一闪一闪的万千颗星星中,没有一颗是刘培强。他说:“我不知道。”

    “有的人说,政府就快破产了,所有钱都投到工业生产了,经济发展早就停滞,迟早有一天连蚯蚓干都没的吃;可是也有人说,政府正在加快生产人工合成的蛋白质食物,再增加十亿人口也没有问题……我简直不知道该信什么好。”

    刘启不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小姑娘却是一个活泼的倾诉者。她自说自话道:“每当我彷徨无措的时候,就想起我妈来。你还记得杭州地下城的事故吗?就是你父亲去世那一天……”

    刘启的脸部肌肉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他咬紧了牙。

    “那一天,因为木星引力导致的地震和塌陷,整个杭州地下城三十五万人口全部被岩浆吞没了。我妈就在下面。那时我正在北京出差……我参加了震后救灾工作,岩浆冷却后形成了一座巨山,把整座城市包裹在里面,好像它从来不曾存在过。根本没有可以救援的东西,这座死气沉沉的岩山里不可能有任何幸存者,连尸体都看不到。我们找到了电梯入口,通过对周围的岩层扫描,你猜我们发现了什么?”

    刘启全神贯注地看着她,这是当时王磊那一支救援队的任务,他们亲眼目睹了三十五万生命的瞬间消失,连一声求救都没有听见。小姑娘含着泪说:“我们看到,在岩层之中,无数凝固的躯体高举着双手,朝着电梯的方向,像一座手臂搭成的长梯,最顶上的是最小的婴儿,然后是儿童、十几岁的学生们……大人们在底下,层层叠叠,保持着高高托举的姿势。我从来不曾知道,人类自我牺牲的能量如此巨大,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他们选择把微末的希望留给下一代,这是我所看到的最高形式的人类尊严。”

    “你知道我妈在通讯器里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她说: ‘孩子,要坚强,要活下去!’ ”

    两人长久地沉默着,刘启把小姑娘送上小型自动列车,在车门关闭的一瞬,小姑娘奔到门边,大声说:“你父亲是一个英雄!”

    这是第一次,在熟悉的人之外,有人对他说刘培强是一个英雄。刘启目送着朝他挥手的小姑娘,脸上破天荒有了一点微笑。

    

    睡前听刘培强说话已经成了刘启的习惯。

    因为休眠的关系,日志的时间很跳跃,但内容却很连贯,刘培强总把他当做那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用哄他的语气说话,而刘启在很多个晚上确实被刘培强哄得沉沉入睡。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惊觉,其实这些话都不是说给他听的,按规定空间站的所有资料都属于机密,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意外,他也不会躺在这里听刘培强絮絮叨叨,那么,他说这些,其实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吧。想象那个场景,刘培强在轮值的间隙孤独地看向浩淼的宇宙,说着一些他以为永远不会有人听到的话,刘启忽然像被针刺了一下,尖锐的疼痛从他的心脏蔓延开来。

    刘培强说:“儿子,爸爸离木星越来越近了。木星有一种可怖的美丽——事实上,任何一个庞然大物在壮观的同时,都会让人心生恐惧,这出自于我们天性中的不安全感;而航行在宇宙之中,这种恐惧经常被放大到极致。无垠的空旷,无限延展的时间,向上看高不可测,向下看深不见底……传说世界上有一种没有脚的鸟,它一生都只能不停地飞翔,一辈子只能落地一次,那就是死亡来临的时刻,那它该多么张皇失措啊!而现在,我们就像失去了依托的鸟儿,每个人心底都深深担忧着未来。”

    原来你也会害怕吗?刘启并不怕庞大的东西,正好相反,他对莽原、废墟、荒川以及前工业时代的那些有着粗犷质感的巨型器械有种奇特的迷恋。刘启在黑暗中轻轻“切”了一声,可是他的嘴角却扬起了一个浅淡的弧度。

    “我上次休眠了三年零四个月,我已经很难想象你现在的模样了。姥爷给我看过你的照片,你长得可真快!姥爷说你很招女孩子喜欢,跟爸爸当年一样哈哈哈!”说到这里,刘培强傻乎乎地笑了,当然傻乎乎是刘启的主观评价。

    他跟刘培强一点都不像。姥爷给他看过刘培强年轻时候的照片,眉清目秀,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清水里映着的一泓光,干净透亮。而他呢,他是粗砺野蛮地成长起来的,他有苦难雕刻的骨骼,风霜浸染的眉梢,他在分崩离析的地下城里横冲直撞,末世的丧钟是他的摇篮曲,死亡和别离是他的启蒙书。他的笑容张狂又空洞,他的哭泣沉钝又晦暗。他握紧的双手里什么也留不下,他所有的所有,都在奔赴一场浩荡的消亡。

    “离开前的那个晚上,爸爸一夜都没合眼。看着你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我怀里,我真想这个夜晚永远不会结束。担任领航员是一个光荣的任务,可爸爸并不想做一个英雄,英雄这个词总是跟悲剧连在一起的,而我只希望平安回家。孩子,我知道你怨恨着我,不过没关系,我还有很长的时间来弥补……”

    刘启连眼泪都流不出了。他一生中所有的泪,都在大爆炸后苏醒的那天流光了。他用了十七年的时间来恨刘培强,他用一个孩子能想到的最有力的方式来折磨刘培强,因为他笃定地知道刘培强一定会回来,他甚至还想好了一万种惹刘培强生气的办法作为迎接他回家的礼物。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十七年,六千多个日日夜夜,在你休眠的时候,在你巡航的时候,在你眺望木星的时候,在你思考人类命运的时候,我都在想着你。

    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去表达。沉默的少年逆风生长,每一根骨骼都比钢铁更直硬,每一寸肌肤都比狂风更坚韧,他还没有学会迂回曲折。如果刘培强见过他桌上擦得发亮的飞船模型,如果刘培强能看到每次通讯时,他都躲在摄像头背后侧耳倾听的模样,他就一定能明白这个少年的全部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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