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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下）

清水，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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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启是被枪声惊醒的。

    他奔到窗边，看到远处的火光和加特林机枪的咆哮交织在一起，那是第三区政府的方向。很快有警车呼啸而过，刺耳的声音划破了电子屏上虚假的晨曦。

    他飞快地穿好衣服，去朵朵房间叫醒了她，随后他试图拨打警局和政府的热线，全都接入失败。刘启心里一沉，不知道事态到底已经失控到什么地步。

    他找出防护服塞进背包里，从抽屉拿出两把黑市上买来的手枪，一把插在腰带上，一把递给哭着跑出来的朵朵，然后拽着袖口在朵朵脸上擦了两下。正在这时候，他的通讯器响了，对方焦急地说：“刘启，我是周倩。快上网看新闻！”

    周倩？刘启在脑子里搜索了一圈，想起她是王磊那支救援队唯一的幸存者。他点开虚拟电子屏，倒吸了一口冷气：所有的网页都在播放一个演讲，屏幕上的人穿着黑色制服，左胸绣了一个金色太阳——那是反叛军中最大的一支，太阳派。刘启调大声音，只听演讲者说：“……流浪地球计划是联合政府的一个惊天阴谋，目的是为了操纵和控制地球上全体公民，将我们的财富与资源集中到少数人手里，以实现有史以来最残酷的独裁统治。经过我们长期的观测，太阳并没有发生可见膨胀，我们却为这个谎言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就在几年前，地球经历了木星引力波动引发的大危机，是刘培强中校的英勇牺牲拯救了地球，而这一事件中，联合政府再一次暴露了它的虚伪与冷酷：它命令空间站放弃地球独自逃逸，置地球上三十五亿生命于不顾！是刘培强中校违抗了联合政府的决议，人类才得以幸存……刘培强中校是反抗极权的斗士！是再造地球的英雄！在此我们呼吁全球公民，结束联合政府暴政！重建自由新秩序！……”

    “啊！刘叔叔！”朵朵惊叫一声，指着屏幕上同时出现的反叛军旗帜和刘培强照片。刘启双手握拳，指甲掐进掌心：他们竟利用刘培强来粉饰自己！刘启对反叛军并无好感，虽然他对联合政府也心存芥蒂，一直刻意与任何组织保持距离。而且，刘培强与联合政府的通话应该属于高级机密，他们是怎么得知的？

     “刘启！你还在吗？”周倩焦灼的呼喊使通讯器都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你该站出来表明态度了！”

    “晚了！”刘启划开另一个视频，里面那个年轻的反叛军自称是他，并且哭诉父亲在联合政府那里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无数人在台下高呼口号，没有人在意真假。

    周倩沉默了片刻，忽然清晰而沉着地道：“那好，我现在立刻来接你，你开上运载车同我去执行一个紧急任务！”

    刘启诧异地问：“不是有AI驾驶员吗？”

    “被黑了，李一一那帮联合政府安全技术员正在努力恢复控制中。我以上尉的身份正式通知你，你和你的373号运载车被征用了！”

    “不，”刘启一字一句地说：“那是你们的事。”

    “刘启，你要搞清楚，你的一切都是联合政府提供的：住所、食物、安全。这是命令，我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通讯切断了。

    刘启转过身，朵朵握着枪的手在不住发抖，脸色煞白。他把一个背包扔到朵朵怀里说：“等我出去后你把门反锁，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回来。”

    他把书架上那张照片取下来，连同那个储存着电子日志的播放器一起握在掌心，温柔地抚了一下，然后放进自己贴身的口袋里。

    “哥……不要丢下我，”朵朵哭着拉住他，“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刘启猛地僵住，时光仿佛重叠了。大门上响起“砰砰”的敲击声，他拉起朵朵走了出去。

    他才发现这场暴动有多可怕。电子屏被击碎了，露出地下城灰暗破败逼仄的原貌，街道上浓烟滚滚，满地都是碎玻璃渣，许多人躺在地上呻吟，有政府军、反叛军，也有中了流弹的平民。许多人在趁乱抢劫物资，人群中不时有人被撞倒，踩踏声、哀嚎和哭叫响成一片。

    周倩把车开得飞快，不时撞开拦路的人群。他们靠近了交火区，政府军在节节败退，燃烧弹照得周围亮如白昼，不时有子弹扫中他们的车身，但显然对防弹车构不成什么威胁。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谢人类把所有资源都投入了行星发动机，军工业一直处于停滞甚至倒退的状态，加特林枪战近似冷兵器时代的肉搏，虽然血腥却并不是毁灭性的。

    周倩开到一处军事管理区，她刷开门，里面是一堵黑森森的峭壁，不知道碰了什么机关，峭壁隆隆地从中间分开，露出藏在里面的电梯。

    “军用电梯。”周倩简单地介绍道。刘启保持着沉默，沉默是他的保护色。他只是在朵朵肩头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抚。

    地面上已经有黑压压的两队特种部队在等候，前面停着他那辆庞大的373号运载车。周倩挥了一下手，四个士官同他们一起进了车厢，其余的特种兵迅捷无声地爬上拖斗。

    “为什么？”刘启忍不住问：“北京地下城都要沦陷了，特种部队为什么不去增援？”

    “我们有更重要的任务。”

    刘启剑一般的眉拧起，怒道：“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连北京都乱成这样，其他地下城该是什么情况？”

    他握着车卡的手垂在身侧，手臂上的肌肉把线条贴合的防护服衣袖撑得微微绷紧，周倩扫了一眼，淡淡道：“告诉你也无妨——反叛军的目标不是地下城。济宁地面有一处军械库，里面有人类的唯一一台反物质武器，可以瞬间激发超过核弹数百倍的能量，如果被反叛军夺取，那才是真正的人类末日。”

    他把车卡插了进去，随着启动的提示音，运载车咆哮着冲入了冰原之中。

    “为什么要生产反物质武器？不是说把军费全部投入了行星发动机吗？你们要拿来对付谁？”

    往济宁去的路上一片混乱，无数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冰原上，灰蓝色的政府军，黑色的反叛军……为了保证发动机燃料供应，那些已经被政府军成功夺取的运载车正呼啸着碾过尸群，偶尔一具还没有死去的躯体在运载车的巨轮下发出惨叫。

    良久之后周倩淡淡说：“不是为了对付人类。”

    自始至终她的表情都没有任何波动，目光始终坚毅地看向前方。忽然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从刘启后背爬上来：在运送火石的时候，周倩不是曾经为了不再有人牺牲而开枪打烂火石吗？为此王磊差点发疯。为什么她现在判若两人？

    车载通讯器里突然响起了微弱的声音：“373号运载车……是你吗？刘启？”

    那是联络员小姑娘。刘启看了一眼后视镜，雪地里一支细小的胳膊在向他挥手。刘启猛地踩了刹车，运载车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不准停！继续开！”

    刘启解开了安全带，“咔哒”上了膛的枪口抵住了他的太阳穴。刘启斜瞟着周倩，后者脸上的凝重完全不是在开玩笑。

    “户口！”朵朵一声惊叫，四支加特林齐齐对准了她。

    刘启站起来，戴上了头盔。

    “我改装过运载车，车上装载了自爆系统，如果你们不介意同归于尽就开枪吧。”他手里的遥控器发出红光，然后他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联络员小姑娘的左手臂被打穿了一个洞，尽管政府军服装里配备了防弹衣，但伤口周围已然黑紫坏死，至少这条胳膊是保不住了。刘启把她固定在最后一排座椅上，朵朵捂着她的伤口，不停掉泪。  

    刘启重新启动了运载车，定位了最近的医院。

    “刘启！把路线改回军械库！”周倩一声怒喝，枪托狠狠砸在刘启额上，鲜血顺着他冻伤的脸颊流下来。

    刘启一言不发，运载车的轮胎激起浪涛一样的雪花，在轰鸣声中车速开到了极致。

    周倩忽然对通讯器说：“请接通最近的医院。”

    两秒之后，通讯器里传来声音：“这里是天津地下城第一医院，请表明身份。”

    刘启把车速降下来，以听清通讯器的声音。

    对方继续说：“重复，天津地下城第一医院已被太阳军接管，请表明身份。”

    刘启手心发凉，周倩问：“请问身份有何意义？”

    “只有太阳军伤者允许进入，政府军如愿投降，亦可接收。”

    “如果是平民呢？”

    对方冷漠的声音说：“请表明你的态度——如若支持政府军，不予收治。”

   “户口！”朵朵撕心裂肺地喊道：“户口，你快过来！”

    刘启停下车奔去后座，联络员小姑娘嘴里涌出大股鲜血，她惨白的脸上绽出一个微笑：“没关系，信仰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刘启握住她那只完好的右手，小姑娘看着他，晶莹的泪从她眼眶落下来。

    “能再看到你……我很幸运。你一定不记得我的名字吧？我叫……”她的手滑下去，眼睛轻轻闭上了。她年轻的面庞像是月光下一朵哀婉的小白花，嘴角却挂着沉静安详的微笑。那滴泪划过脸颊，融入了血泊中。防护服显示屏上的心跳成了一条直线。

    运载车继续发疯似地奔驰着，刘启干枯的泪腺中涌起了一层湿雾。

    通讯器再度响起：“各位公民，这里是联合政府全球广播。刘培强中校的行为自始至终得到了联合政府的授权，他是人类的英雄，也是忠诚的战士。任何抹黑他的言论，都是反叛军别有用心的构陷。”广播中播出了刘培强最后的通话，但是刘启知道被编辑过，将那句在刘培强已经把空间站加速到前进三后才冒出的“已获联合政府授权”移到了最前面，这样刘培强的一切行动便都在联合政府授意之下了。

    广播继续道：“无论最终结果将人类历史导向何处，我们决定选择希望。”

    联合政府已经夺回了对AI的控制权。

    运载车在目的地停下来，特种作战部队跳下去，打开的车门处涌进来刺鼻的火药气味。这不是刘启一生中所见过的最悲壮的场面，却是最残酷血腥的，但如果他能活得足够长，他就会知道这甚至也算不上最残酷。无数血肉被炸飞糊在冰壁上，所见之处都是刺目的血红，加特林的破坏力使得每一具尸体都像被肢解过，被粉碎过，被炙烤过。

    爆炸的火光映在车窗上，他冷峻的侧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如果人类能活着到达比邻星，未来的人们在研究历史的时候，只要挖开地质层的剖面，他们就能看到整个流浪地球阶段两千五百年的历史都写在了冰层之中层层叠叠的尸体上。

    苦难的地球啊。

    年底的时候，联合政府消灭了负隅顽抗的小股叛军，取得了彻底的胜利。但是令人奇怪的是，联合政府并没有以反人类罪处决任何犯人，相反，政府为表示对人类幸存生命体的珍重，决定取消死刑并就此进行全球直播。

    那些被俘获的反叛军站成整齐的队列，在镜头前痛陈自己的罪行，并表示将为人类的存活，为光明的未来而奋斗。他们的表情真挚诚恳，发自肺腑。

    地下城逐渐修复，回到了从前热闹非凡的样子。大年初一的傍晚，周倩约刘启在咖啡馆见面。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刘启是英雄刘培强的儿子，所到之处都有人向他点头微笑，甚至致敬。

    周倩轻敲着桌面，递给他一张募兵公告。她说：“其实你有许多选择：空间站、军队、甚至从政……不要浪费你的天赋和光环。”

    刘启盯着她的眼睛：“我有一个疑问。”

    周倩了然地笑了一下，往后靠了靠，但始终保持着军人的挺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也是木星大爆炸之后联合政府研发出来的——思想钢印。在大脑里打上思想钢印的人会产生人类必胜的信念，以及对政府的绝对忠诚。”

    刘启觉得冷汗从他背脊上流了下来。周倩没有撒谎，反物质武器的确不是用来对付叛军的，因为根本不需要。

    “所有政府人员及反叛军都被强制要求打上思想钢印，平民可以自愿选择，但你知道吗，信念中心大楼已经被申请人挤爆了。”

    “这是思想奴役……”

    周倩叹了口气，站起来：“刘启，如果我们分裂，巴别塔是永远也造不起来的。”

    可是他记得刘培强说过：“恐惧和怀疑是人类的天性，是我们进化过程中的保护机制。如果我们失去了这些，就好比抽掉了痛觉神经，我们会丧失警惕，丧失判断力，对灾难的来临不再敏感。”

    他把那张募兵公告推回去，淡淡说：“你知道吗，如果思想钢印早点发明出来，刘培强会忠诚地执行联合政府的所有决议，那地球早就不复存在了。”

    血色的夕阳把他高大的背影拉得很长。他穿行在人群中，所有人对他微笑。现在人们天真无虑的笑脸也同这电子屏一样虚假了。

    周倩耳中有红色的光一闪而过，她轻声说：“报告：刘启，男，二十五岁；关系：已故刘培强中校之子；危险程度：中级；建议：继续监控。报告完毕。”

    街道两边的银杏树叶已经凋零，适时地换上了披挂着冰棱的枯树枝，电子屏上隐藏的无数监控器正随着刘启的脚步整齐而无声地转动着。

    

    完。

    

    后记：我是大刘铁粉，这是头一次尝试科幻题材的同人，终于渣渣地写完了。这篇结局有点阴暗，但我其实非常喜欢小破球电影对小说的改编，尤其是那句“无论最终结果将人类历史导向何处，我们决定选择希望”，当时就看哭了。

    人类精神永存。